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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 韶遠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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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 韶遠縣

建元二十三年,南康府,韶遠縣。

馬蹄聲陣陣,灰塵四起,蓋了一層黃土氣的高頭大馬不高興地打個響鼻,帶著一行人停在城門下。

江無眠一路奔馳,不見疲憊之色。目之所及的城墻底,歪斜脫落的黃泥拼出兩個詞,粗糲和破敗。

視線落在匾額上,兩個字在那兒紮根,韶遠。

舌尖上滾了一圈,他品了品這城這景,不知想什麽。

跟隨江無眠上任的四個師爺不約而同皺眉,灰白斜領做道爺打扮的林守源勒馬上前半步,低聲道,“大人,白督撫去歲五月領命南下平亂,合該先我等一步抵達南康府。

算算時間,本地生計應已恢覆,白天城門守軍盤查來往路引,可這韶遠縣城門緊閉,不見百姓,怕是不好。”

亂臣賊子於潮州府起事,白楚寒領兵南下平亂,至今五月有餘,合該清理幹凈,督領州府,待下一任知府知州接任管事。

任誰都看得出,此刻潮州府附近的府州縣城全是燙手山芋,治理得當是分內之事,治理不當則發配瓊州。

巧的是,瓊州不遠,快馬加鞭過瓊州海峽,七日便到。

江無眠丁憂三年,今歲出孝期,剛遞上折子回朝堂任職,正撞上這檔口。

吏部連夜上書,首輔當庭首肯,今上命其即刻趕赴,不得耽誤。

於是,奔波四月,江無眠攜全副身家,與四位師爺站在南康府韶遠縣城外觀賞破敗城墻。

江無眠得知恩師貶謫消息時,心有準備,倒不難接受。倒是隨他上任的四位師爺遭了無妄之災。

四位師爺紛紛表示不成問題,江無眠是他們的救命恩人,為恩人效力有什麽可說的?

沈思片刻,江無眠也說道,“林師爺所言極是。據我所知,平亂軍來時兵分兩路,其中松江水軍自青州府登陸,此地和南康府之間只隔著惠州府。

幾個州府之間的距離太近,若是不管,容易影響行軍,所以白督撫斷然不會置之不理。”

白楚寒領兵頗有章法,其人軍紀嚴明,絕不燒殺擄掠,更不會放任校尉千戶魚肉百姓,韶遠縣異常應另有因由。

一路南下,經過的縣城中,有的商販絡繹不絕,有的縣中條條處處可見秩序井然。

韶遠縣附近幾個縣城無異樣,官道兩邊上沒見到流民與攔路者,可想而知,此地亂黨已然不成氣候。

如此,韶遠縣為何城門緊閉,不見百姓商販往來?

江無眠視線再度落在那堆黃泥上,手中馬鞭輕輕敲了兩下皂靴,倏而喝道,“誰?!”

官道附近的林子裏傳來異動,除卻嘩啦啦的樹葉聲響還有腳尖滑過樹葉的哢嚓聲,緊接著是一陣抑制不住的喘氣。

難不成是潰逃亂黨?

“人在林中,小心埋伏。”江無眠心下提防,提著陌刀低聲叮囑。

不等更多命令,林守源手持闊刀沖向聲音來時的方位,其餘三個師爺緊隨其後。

江無眠落後一步,自行安置馬匹行李,確保不會有人路過順手牽羊,這才沖向打鬥聲最為密集的地方。

剛到交戰區,江無眠便看到在他之前沖進來的四個師爺正和三個看不清容貌的野人纏鬥。

三人之間配合默契,但隨著四個師爺完成合圍,加之林守源沖進陣列直接一刀廢了主攻手的橫刀後,三人不得不狼狽落敗。

江無眠第一時間扔過去麻繩示意把人綁起來,他走遠兩步,撿起挑飛的橫刀仔細觀察。

刀身狹直富有金屬光澤,靠近刀柄的區域還能看出鍛造時留下的裂紋。刀柄過長,上面的血垢掩蓋了皮革,常年握刀處的花紋消磨殆盡,但在刀柄末端還能看到一點文字。

林守源的闊刀搭在主攻手的脖頸處,其餘兩個佩劍的師爺則是封死剩下兩人,還有一個正站在不遠處手持弓弩封住他們可逃竄的出路。

橫刀扔在主攻手不遠處的地上,江無眠靠近,手中馬鞭挑起這人的下巴仔細端詳,僅僅片刻篤定地說:“韶遠縣巡檢。”

四個師爺互相看了幾眼,瞪著眼睛仔細審視刀劍下的落魄野人。

的確,他們的體格並非流民或草寇可以比擬的,招式同出一源,進攻防守有度,除卻死板了些,能看出經過系統學習。

人手一把橫刀更是強有力的說服憑證。

大周非軍士不可佩刀,普通人配的武器以環首刀、匕首、長劍為主,如此對打造技術要求頗高的橫刀很是少見。

眼下三把橫刀正安安靜靜躺在地上,樹上枝椏切碎的陽光斑斑點點落在刀身上,照出一點寒芒。

三人被刀劍按著,瞪圓的眼睛尚不服氣,又因江無眠聽不出喜怒的這句結論生出怒火,“不錯,正是我等!亂黨休要猖狂,白督撫歸來之時,便是爾等人頭落地之日!”

若非白督撫領兵去了海上,突然出來的亂黨又人多勢眾,巡檢司反應不及,才讓韶遠縣落入敵手。

來核查的五人小隊犧牲一條性命,從緊閉城中逃出。

昨日又派一名兄弟沿官道附近向最近的備邊衛所求援,留下三人輪流警惕監督韶遠縣現狀,等待援軍。

誰想,援軍還沒到,先一步發現他們的竟然是幾個亂黨!

林中陡然陷入沈默,四個師爺面面相覷,不約而同看向審視這一切的江無眠。

他手上馬鞭都不轉了,任誰都看得出,江無眠此刻很是意外。

赴任之前,江無眠曾想過此地的本土命官會是如何為難於他,士紳富商對年輕的知縣嗤之以鼻,潮濕瘴氣會讓他纏綿病榻、客死他鄉。

熟料,現實總歸不同於想象,抵達任上的第一道難關竟是向人證明他是知縣。

“堵上嘴,帶人回營。”江無眠懶散地擡了擡眼,皺眉道。

他身量頎長,人有些瘦弱,三年丁憂留下的影子還在。擡眼時長而密的睫毛總是輕顫一下方才上翹,眼眸墨黑,面無表情看人時總帶著擇人而噬的兇狠。

不說和他相處多年的幾個師爺什麽感受,單是幾個巡檢胸膛中燃燒的怒火被這麽一看頓時全消,只餘灰燼。

三人不自覺動了動嘴,囁嚅半天,想放狠話,麻繩結堵在嘴裏說不出任何話來,氣勢一頓,只能狠狠瞪著這一行人。

營地不遠,昨晚來不及入城,五人在官道不遠處的林邊空地上清理出一條隔離帶,就地生火紮營,湊活一晚。

因為三人攻擊性較強,對他們一行人明顯具有敵意,就把人綁了扔營火旁。

巡檢司三人背靠背坐地上,打定主意一字不言。

江無眠拿出委任書與路引,在三人眼下仔仔細細過一遍,擔心不識字,還特意讓最擅打交道的師爺張榕念給幾人聽。

四個師爺之中,林守源類似智囊,一般不愛開口說話;趙成是技術人員,一心想著如何提高弓弩的威力;蔣秋沈默寡言,不喜與人往來;張榕倒是每天樂呵呵的,見人三分笑,由他出面最為合適。

三人支支吾吾不成語調,只能對委任書傻眼。

張榕話落,笑了笑拱手請示江無眠,“大人?”

江無眠正坐在樹樁上,陌刀橫放膝頭,半低垂著頭,看不清表情。

聽到張榕的問詢,挑眉看了巡檢司三人一眼,點頭示意松綁。

主攻手剛能說話,結結巴巴又不敢置信地低聲喊了句,“大人?知縣大人?!”

委任書和路引在前,再聽這稱呼,一行人身份顯而易見。

新上任的韶遠縣知縣和他帶的師爺!

韶遠縣上一任知縣棄城而逃,路遇亂黨,全家身亡。縣丞在城破當日殉亡,僅剩主簿與典史苦苦支撐。

如今新任知縣赴任,時機真算不上好,亂黨盤踞韶遠縣,這會兒入城相當於羊入虎口,有去無回。

江無眠擡手制止他接下來的話,“不必多言,為節省時間,我問你答。”

“是,大人。”

……

照著三人比劃補充,江無眠畫出一副粗略的韶遠縣城內地形圖,半晌點了點糧倉位置。

“據你們所說,四月前白督撫率軍平定南康府戰亂;兩月前於青州府與亂黨交戰,亂黨潰敗逃亡海上,白督撫率軍靖海,至今未歸。

潰逃亂黨偷襲韶遠縣,用石蠟做武器,燒了平安大街作亂縣城,妄圖趁機開糧倉?”

江無眠大致知曉白楚寒率軍平亂的時間與地點,兩月前最後一戰正是在平亂軍登陸的青州府。

那時有部分亂黨趁亂越過惠州府來到南康府的確很有可能,潛藏兩月方才攻入韶遠縣一事也說得通。

一則這裏離惠州府頗近,一有青州府的消息很容易打聽。

二來恐是被白楚寒打怕了,潛藏兩月確信人一直沒回來才敢行動。

三來,亂黨手中存糧不足以支撐接下裏的行動後,適才選擇入城作亂開糧倉。

江無眠思索幾息,驟然發問,“亂黨之中可是有韶遠縣逃出的流民?”

不然,為何短短兩日之內整座城池便落入敵手?

除非在亂黨抵達韶遠縣之前,部分百姓逃入深山以避免匪禍。

韶遠縣被平亂軍收回後,他們沒聽到消息,來不及回縣城。

恰巧撞上潰逃亂黨,被人抓住威脅,用以誘騙韶遠縣守軍,這才讓亂黨的人毫發無損進了縣城。

巡檢司三人面如土色,主攻手失了氣勢,吞吞吐吐地告知城破內情,“大人明鑒,打頭的正是趁亂逃走的流民。”

若非如此,城門守軍不會輕易放人入城。都是熟悉面孔,即使夾雜一兩個也能解釋是附近縣城流民。

不認識路、不知道往那兒走、跟著人一塊來的、前頭人往那兒走他們就往哪兒走……

基於以上種種因由,守軍並未嚴防死守,一兩個有人作保的都放了進去,大規模不認識的則是攔在城外。

不想當晚五更天,平安大街火勢熊熊,衙役百姓忙著救火,一不留神就對其他地方放松看管。

有人裏應外合放亂黨入城,一場動亂就此誕生。

巡檢司三人灰頭土臉站在新知縣前,渾身上下透著沮喪絕望,頗有任由發落的意思。

江無眠沒有怪罪他們的意思,當務之急是收回韶遠縣,“昨日事發後已有人向外求援?最近的援軍日夜兼程趕來,起碼要三天。

時間太長,不能坐以待斃,今晩夜探韶遠縣,摸清亂黨的底細來路。”

三人詫異擡頭,“啊?”

不等援軍,單靠他們幾人,夜探韶遠縣?

大人,您、您這三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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